冬至

冬至这天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，但到处雾浑浑的一点也不清亮，干冷浑浊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。强国他娘裹着大棉袄，像往常一样和几个老人坐在墙角晒太阳。太阳半死不活地挂在天上，圆圆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，像个没有烤熟的烧饼，灰不拉几的。照在身上不要说暖和，连影子都没有，听说这是雾霾造成的。

“雾霾”这东西以前没听说过，高音喇叭上说是因为生炉子，烧草做饭把空气污染了，所以就出现了雾霾，为了防止污染空气，今年一律不准烧煤生炉子，要用电取暖。国庆他爹是这些老人里的消息灵通人士，他说，我们这里还是幸福的，虽然不让生炉子，还让烧草做饭。有些地方连锅门口（灶）都给封死，暖炕也拆了，要做饭只有用电或者煤气罐。“三亩地，一头牛，老婆孩子热炕头。”这是老一辈人向往的，为之奋斗的目标。如果真把炕拆了，大冬天睡在凉床上，还不得冻死啊。

其实，强国这孩子还是蛮孝顺的，平日里经常领着儿子回家给她娘送好吃的，听说村里不准生炉子，怕娘冻着，就让她去城里猫冬。但老太太是个明白人，她知道人老了恶人，凑在一起哪有锅沿不碰勺子的，万一和儿媳闹起矛盾就不好了。她推说自己住不惯楼房，离了火炕睡不着，就没有去。强国看娘不愿意去城里，就给她买了电热板贴到炕头上。那电热板确实好，一通电就热乎，不冒烟还卫生，就是用电太多，听说一个小时就喝三四度电，开一整天的话那得多少钱啊，所以老太太只在刚刚安上的时候试用过，以后再没用，老身子骨了，没那么娇贵。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，每月除了要打房贷还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，可不敢再给他增加负担了。

晒太阳是这几个老人每天的必修课，虽然太阳发出的光和热有限，总比待在阴冷的屋里强，并且还可以聊聊天，听听国庆他爹讲国家大事。今天的太阳不好，加上过冬至节，大家就早早散了，因为要回家包饺子，“冬至饺子，夏至面。”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。今年建国他娘包饺子也简单，儿子一家都在城里，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，和面剁馅一会就结束了。

饺子包好了，她就去拿草做饭。每天拿草也要费不少周折，以前的草垛都在房前屋后，拿草做饭很方便，后来要建设美丽乡村，要清除农村“三大堆”，村内不准垛草了，大家就把草放到院子里，虽然*点，但也方便。再后来要评比“美丽庭院”，院子里也不准放草了。就在村外建起了“柴草集中存放点”，全村的柴火都要放到那里。很多人嫌麻烦，做饭直接用煤气灌，可是像她这样的老人却舍不得，放着那么多柴草不用，花钱买煤气，简直就是造孽啊。

她推着独轮小铁车去村外取烧草，现在的农村确实漂亮，就连路面都硬化了，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虽然路面平展，但她却走不快了。不服老不行啊，想当年在生产队那会，她推着满满四麻袋玉米到公社粮管所去送爱国公粮，那20里坑坑洼洼的土路，一口气就走到了。唉，好汉不提当年勇，现在这不到一里的路竟然走了20分钟，还累得气喘吁吁，大汗淋漓。这样也好，每天都可以锻炼一下身子，不容易感冒。国庆他爹说，城市的老太太每天都跳广场舞，咱不兴那个，推车也是锻炼的一种。

回到家，就开始烧火。坐在灶前，通红的火苗烤着她沟壑纵横的脸，暖洋洋的，舒服极了。

真该知足了，现在吃不愁穿不愁，每月还有120元的养老金，等明年过了八十岁还有100元的老年补贴。你说上了年纪不能为国家做贡献了，闲着耍还给钱花，真该感谢政府感谢党啊。

水开了，她把饺子倒进锅里，等饺子出锅时发现有一半漏了菜，真是老不中用了，包个饺子都捏不死口。她从锅里挑了几个没破的，盛到碗里，分别给菩萨，灶王爷，祖宗上了供，自己才开始吃。吃完饭，就开始准备黄表纸，馒头等供品，准备上坟。这里的风俗就是冬至这天上坟，据说是为了给逝去的仙人送寒衣。

以前老头子在的时候，这些事情都是他干，后来老头子走了，儿子去。再后来儿子参加工作，在城里买上了楼房，虽然回来趟不容易，但冬至回来上坟吃饺子还是雷打不动。但今年儿子打电话说，他们所在的城市有人得了新冠病*肺炎，不让随便走动，所以他也就不回来了。

你说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，出了这么个这*害人的幽灵病*。听说这种病*可厉害了，说个话，打个喷嚏都能传染很多人。幸亏有政府管着，否则可真就*了套。电视上说美国放羊式管理，病*到处传播，已经死了几十万人了。人马过万无边无岸，这几十万死人，想想就头皮发麻。

强国他娘一边整理上坟用的物品，一边想着心事。人过七十古来稀，现在自己虚岁已经八十了，就是死了也值了。这样想着，就感觉这些东西好像是为自己准备的，所以格外细心。本来，冬至上坟是男人的事，男人不在家，只好自己去了，正好去看看埋老头子那堆黄土，她把装好的篮子挎到手上，又想起还要装一瓶水，死人也要喝水的……

刮了一夜的北风，第二天，天晴朗起来，太阳又恢复了健康的颜色，看来雾霾就是怕大风。温暖的阳光下，几位老人又来晒太阳了，可是一直到天快晌午了，强国他娘也没来。晒太阳不是打卡上班，没有迟到，没有早退，谁来，谁不来也不用请假，所以没有人在意。再一天，她还是没来，有人就开始嘀咕，不会有什么事吧，村里就这么几个老人了，他们决定一起到她家看看。

她家的街门虚掩着，屋里的门也没有关。大家来到屋里，一下子就惊呆了。只见强国他娘趴在炕前的地上，睁着无神的眼睛，昂着头，一只手伸向火炕，不知道是要爬上去暖和，还是要去够炕上的手机。她的身后放着准备去上坟的篮子，还有一个歪倒在地上矿泉水瓶子，流出的水已经结冰，把她和地面冻在一起。

大家七手八脚地想去扶她，可是她的身体僵硬，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冰雕。国庆他爹要给她合上眼睛，怎么也合不上。唉，你说前天还好好的，怎么说走就走了呢？

看着浑身僵硬的老太太，有人就开始啜泣，谁敢说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啊。

壹点号 寒 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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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答时间：2024-05-10 07:05:17